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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总说：“那你再仔细核一下，把不对头的择出来，重新填个表拿来报。”
菀子点点头，倒着小碎步轻捷地退出。
3，
菀子打电话给杨君：“孙总说你油票超标，砍了8000多下去，现在已经签字了，要我去财务上帮你领钱吗？”
杨君大叫冤枉。
菀子说：“我也没办法，已经帮你把票夹在别人的票中间，很不显眼，可还是被孙总发现了。不过现在财务上确实核得紧，就算孙总签字，会计也要再严核一遍。”
杨君半晌不说话。
“……要不然，你看你是亲自来解释一趟，还是怎么办？”
“算了算了。”杨君嘟哝了两句，说总部调过来的人马在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工作，如果报销上还特意卡这么死，还有什么干头。
菀子只是微笑。
“那我帮你到财务把钱领了，转到你卡上？”
“行吧，谢谢你了。”
4，
摆了杨君一道，菀子觉得很过瘾。
菀子跟出纳关系还不错，有天晚上俩人约着去做指甲，菀子说下面公司的人来报账，都是瞎报，最过分的一台车一年能报出两台车的维修费。出纳说对分公司的账目没有严格规定，其实就是对他们的额外补助，毕竟中层都是本市调过去的人，他们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一趟家，不符合人性嘛。
菀子说：“那就给他们工资开高点啊！”
出纳说，那怎么行，工资开得过高太显眼，他们报账从中赚的是工资的两三倍，因为那边几个头头都是有关系的。比如哪个是哪个的外甥，哪个是哪个的小舅子。菀子没等她罗列完赶紧问：“杨君有关系吗？”
出纳的卖弄被打断，突然被她问惊了：“你怎么忽然想到问他？”
“就是随口问问。”
出纳却谨慎起来，似乎在为刚才的口不择言而后悔。她想了想说：“我不是太清楚。”
菀子听出她言不由衷，心里有点打鼓。
出纳又觉得良心过不去似的补充：“应该是跟上面有点关系吧，不然去年那么大的事怎么摁平的？”
“什么大事？”
“你不知道？”出纳显出后悔。
“不知道。”菀子老实地说：“孙总在的时候，杨君报账的事也不经过我。”
“你是怎么当的助理，连这事都不知道。”
“快说快说。”
“财务这边都知道啊，就是去年秋天他跟采购合伙去谈新设备，拿了百分之三十的回扣。百分之三十啊妹妹，谁敢这么胆大！他没想到C城的分公司也是订的同一批设备，两边报价不一样，大老总当场就发飙了。”
去年秋天……菀子想起来了，杨君大概就是在那个时间段突然向她示好，并频繁出现在集团里。啊，他哪里是追求她，他要在那个时候，拉拢和这件事有一丁点关系的所有人。
菀子是除了老总和其他财务人员以外，唯一可以拿到他报销单据的人。她只要在里面使一点点坏，就能给他添一堆麻烦。
此刻菀子的手指放在温暖的烘干机下，指尖却前所未有地冰凉。
还有，他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菀子发现自己完全是个职场小白。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浑浑噩噩地当上助理，以便形同虚设。
5，
杨君再回来报账，再也没有经过菀子的手，都是他自己去找孙总。
菀子想让自己表现得不卑不亢，总也表现不到位，假笑僵久了，脸上的肌肉有些颤抖。
好在杨君并不多看她的脸。
两个月后，杨君忽然辞职，他最后一次过来报账。孙总在里面，两人关上门说了好久的话，杨君出来时，拿着签过字的单子，趴在菀子办公桌的玻璃隔断上，笑：“上次没报的油钱，这次孙总给我签了。”
“是嘛！恭喜呀。”菀子僵笑着：“听说你要辞职？”
“我开了个公司，专门给你们供货。”
“厉害，以后要叫您杨总了。”
杨君狡黠地扬了扬手里的单子，戏谑道：“马上要走了，要不要，今天晚上请你吃个饭？”
“哪里话，应该我请的，但是实在不巧，今天晚上和男朋友约好了去买东西。”
“谈朋友了？哪儿的？干嘛的？”
“别问啦，肯定不能跟您杨总比。”
“呷，”他说：“那就改天吧。”他身子走出去两步，头却转回来，压低声音问：“菀子，我上次在高速上帮你修车，怎么还得罪你了哇。”
菀子十分紧张：“没有啊？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是嘛，”他说：“那定好了啊，下次我回来一起吃个饭，跟我姑父一块儿。”
“你姑父？”
杨君的头朝里示意了一下。
菀子的血又一下子凉到了脚底。孙总竟然是他姑父。
6，
杨君真的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给集团的分公司供货。孙总看似每天只知道下棋、品茶，对每一张报表都懒得翻，对所有账目都不闻不问，但私下里跟杨君一起搞事情。菀子一次无意中看到杨君的报表，腐败得惊人。她不敢吱声，渐渐悟出点孙总做人的道道来——他不得罪所有人，所有人也别得罪他。那些和每个老总盘根错节的关系，他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大家一起搞钱，谁也别说谁。
菀子平时收那点零星小好处的得意，此刻变得滑稽。
几个月后，杨君结婚，孙总递了张请柬给菀子：“你去不去？去的话中午坐我的车，一起去。”
菀子没法推辞。
在车上，孙总和司机聊天，他说杨君这女朋友的父母都是高官，俩人前年就领了结婚证，一直没时间摆酒。要不是抓官员腐败抓得紧，他们准备把酒摆到马尔代夫去的。
菀子坐在后面抠她的指甲，上次和出纳一起去做的指甲，花色已经长到指尖，她一点点把最后那些颜色抠掉了。她想出纳是一定知道杨君和孙总关系的，但当时她问得急迫，出纳反而故意不说。同事之间，哪有什么友情爱情可言，都是利用。一瞬间她觉得集团像深不可测的海，一个浪头过去，她是那个孤零零的赤身裸体站在沙滩上的人。
司机在前排不停地拍孙总马屁，说杨君长得帅，被他培养得也好。孙总大声说是啊是啊，喜欢他的女孩特别多。菀子心想她唯一写个便条说油费超标就是为杨君，孙总私底下一问他，准以为她暗恋杨君。此刻她羞愧得脸都没地方藏。
幸亏司机马上又转了拍马屁的主题，他说还是孙总最高明，有多少次机会可以爬上大老总的位置，他都不上。孙总说是啊，历届倒台最快的都是最上面的人，可大家都还争着抢着往上跑，谁上天花板，谁被拉下来，只有他最懂得权力的适可而止。权力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是为了钱，最实惠又最不招风的地方才最安全。
酒店到了，很高端。杨君和新娘站在门口，在金碧辉煌中笑脸相迎。菀子尬笑着去送祝福和红包。她脑子里轰轰地回荡着孙总在车上说的那个词，“适可而止”。杨君那时候对她的好，正是如此，朋友之上，情欲之下，拿捏得无懈可击。他在这个没见过世面却又比较吸引屌丝的小女孩面前，只是暧昧地给了一点小笼络，她却误以为人人靠近都是为了追她，要供她做备胎拣选。今日，在他这宏大的成功和喜悦面前，在他背后神秘莫测的黑幕面前，她那点小女人的醋坛子，是一个坐井观天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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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4 08:4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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