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帕希欧到欧成效：货币乘数不过是场骗局

费加罗的婚礼

素闻有位叫欧成效——江湖人称“水库欧神”的炒房投资者，对经济很有想法。

看过他的文章，真的很水。

他用一个简单公式dT>0描述奥派尤其是罗斯巴德所揭示的：自愿交易带来双方效用增加（“财富增加”），并且是惟一通往帕累托最优的路径。还不错！

用浅显的语言，把复杂的道理说的很清楚。这是一种功力。

但有时理解过于浅显，可能会把道理说歪。

比如什么叫自愿交易？像欧成效认为的那样，凡A与B都同意合同条款就是自愿交易？

答案是一个很大的：SB。

欧成效所忽略的是：A与B要拿自己的东西来交换，才叫自愿交易。如果拿别人的，还要经过别人的同意。

A未经同意去拿C的东西与B来交易，虽然A与B都同意交易条款。这叫自愿交易吗？

或者：A与B都同意某种交易条款去骗、偷、抢C的钱。这又叫自愿交易吗？

这里得出结论：即使A与B自愿达成了某些交易条件，但如果他们的交易涉及到非自愿或不知情的第三方，那么这样的交易就不能归入“自愿”范畴。

现在可以往更复杂一点的方向推论：

1.C把东西寄放在B处，B未经C的同意，拿C的东西去与A交易，比如花天酒地，比如用于一定期限的放贷（注意：如果C真的同意了，他就不能再要求随时把这个东西要回，而要约定一个期限），不叫自愿交易。

2.或者，C寄放在B处的东西（比如一种可替代商品，比如小麦、原油、黄金等）被B挪用了，当C来索要时，B把D同样的东西未经D的同意付给了C。这也不叫自愿交易。

熟悉经济学主题的朋友们或许已经看出，我准备开讲的是部分准备银行。

欧成效最近一篇《宽货币紧信贷》开始在犯这个毛病。当然，不仅这个毛病。

他指出：在自由贸易条件下，缺乏某种资源的一方，会倾向于更有效地利用这种资源。这样说，等于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什么错。

但他把这种情况引申到货币时，就开始嘴跑火车。

比如他认为，假设有一家中央银行的存在，规定了必须由它来发行货币，那么货币对于市场参与者而言，就成了一种稀缺资源，因为他们倾向于高效利用货币。

方法是采用较高的货币乘数比如10，把一元变成十元来用。这种作法是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是让利于民的。

中央银行扩大基础货币，是剥削，最终“金融脱媒”，引发“大洪水”。而中央银行不扩大基础货币，商业银行实现更大乘数，实现更大货币扩张，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真的是满嘴的火车啊！！！

因为只要一个人稍有头脑，至少心里会咯噔一下：如果某个私人或某家银行掌握了这种神奇的方法，为什么他不会采用更高的货币乘数，比如100倍，比如1000倍，甚至更高？那么，为什么80（万亿基础货币）*6倍会引发“洪水”，1（万亿基础货币）*480倍就不会造成货币幻觉、造成“洪水”啊？

这里更加反常是：欧成效作为一名成熟的金融市场投资者，面对这种神奇情况的第一反映，居然不是——“可能是金融诈骗”，而是利国利民的行为。

难道就因为它的名字叫“商业”、不叫“中央”，就不会骗人吗？

让我们回到古希腊

时光倒流2400年，公元前395年，古希腊的伊索克拉底受当事人委托，指控银行家帕希欧欺诈。事件梗概如下：

他的当事人出远门前，在当时信用卓著的帕希欧银行处存一笔款，约定随时支取。可他回来准备取钱时，这位银行家竟然声称手头没钱、无法还款，甚至还矢口抵赖有这笔存款的存在。

当事人非常震惊，立刻用强硬的态度要求银行家即刻还款。这名银行家于是痛哭流涕地承认，迫于经济紧张，才否认这笔存款，不过他会设法尽快偿还，并哀求当事人怜悯、为他保密，生怕别人发现他有过骗人行为。

这说明什么？

帕希欧虽然无耻，他也知道自己在骗人。而在当时的希腊银行业（当时肯定还没有什么中央银行），人们普遍清楚，挪用存款人活期存款是一种诈骗。

这件事和欧成效所说的货币乘数有什么关联？当然有。

对于只有初级货币银行知识的朋友们来说，再清楚不过，产生货币乘数的最主要途径，就是商业银行把当事人的活期存款拿去使用，同时保留部分准备金，以应对“可能的提现”（好蒙混过关）。保留的部分准备金越少，占存款比重越小，货币乘数效应越大（这个具体过程去翻任何一本经济学教科书包括奥地利学派教科书，内容倒都差不多）。

货币乘数

而欧成效却主张：存款准备金危害极大。这让我深深地感到震惊了，并为他的天真所深深地打动。

假设欧成效开了一家欧氏商业银行，其经营目的是为了挪用客户资金而取得好处，那么他一点准备金不留，当客户前来取款时，他就像帕希欧一样，双手一摊，我没钱了，骗局很快就被揭穿。消息立刻传开，引起了其他客户纷纷前来挤兑，他的银行在半天、不，只要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要宣告破产了。他要避免被愤怒的公众“撕成碎片”，惟一能做的就是跑路。

说说货币体系

欧成效可能会气愤地反驳：知道什么是货币信用体系吗？货币信用体系可以没有货币乘数吗？

“最好是退回石器时代，没有划账，没有票据，没有信用系统。整个社会的货币乘数，无限接近于1。”

“大家全部退回到实物银洋的境界。”

虽然欧成效自称奥派，可他对于奥派的货币主题完全是陌生的。

费加罗的婚礼

在实物本位下，人们发明了货币仓库及仓单（票据）：由于在携带、转移、分割方面有所不便，用加盖印鉴或加上密押的书面凭证作为储藏货币的名义权属证明，以代替真实的货币本身来流通。

那么，货币的名义权属证明和货币本身，是否代表着两份货币？

奥派的标准答案是：仍然只有一份货币。仓单（票据）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有乘数。

就像历史上的阿姆斯特丹银行那样，银行家克尽职守，建立起严格的外部审计制度，确保仓单所载明的存款人货币资产完好无损、一分不少地保存在库内。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乘数。而纸质的仓单（在现代社会可以用电子仓单进一步替代纸质仓单），可以在不同交易者手中迅速实现流转，高效地满足庞大的生意所需，而无需当面交割沉重的贵金属。这里既没有也不需要什么货币乘数。

认为货币膨胀数倍才能满足现代社会生意所需的想法，

是一个更大的：SB。

比如一个地区一个月发生了一亿盎司黄金的交易量，需要把一百万盎司的现金膨胀一百倍。当然不需要。因为所有交易并非同时也没有必要同时发生，通过支付结算工具的改良，比如前述的纸质票据甚至电子结算方式加速货币结算，比如一盎司通过电子结算转十手也可以在一天之内满足10盎司的交易。

什么情况下发生乘数

如果银行家就像古希腊的银行家帕希欧那样监守自盗，挪用存款人的部分货币资产，当存款人要求取回时，用别人的货币资产，对存款人进行支付。在这种情况下，货币仓单未被完全覆盖，却仍被当成货币替代物，在市场上用于交易，也就是，这张仓单代表的储备货币被银行家挪用到其他地方，比如用于另一桩交易。

神奇的魔术产生了——一块钱同时用在了两次交易当中，无中生有地变成了二块钱，从而可以购买到两倍于原来的商品（这时实际购买力还未发生贬损），或者说，利用这种方法偷窃到了多出来的那部分商品（因为货币本质实际上是对商品的索取权）。这时，“钱”变多了，这就产生了某种“货币倍数”（这时我们还不叫它乘数）。

但这种货币倍数不是像欧成效所想象的那样，是为了某种商业自愿交易的便利，而完全出于欺诈的便利。

现代国家常见的中央银行在这里面起到什么作用呢？

我们知道，在没有中央银行的体系中，帕希欧的骗区很容易被揭穿。

这张仓单几经转手，最终接收这张仓单的人，只要不是同一家银行的客户，他会拿着这张仓单会立即要求银行家兑现，如果银行家没有及时填补亏空，骗局就败露了，于是出现挤兑，这家银行业务越大，挤兑的规模也就越大。

这时某些不诚信的银行家和政客开始勾结在一起。

常见的手段就是：建立一家中央银行或准中央银行，当私人商业银行无法兑付时，由中央银行最为最后借款人和救助人，让这个诈骗游戏就可以继续玩下去了。同时A商业银行挪用存款放贷成为B商业银行的存款，B商业银行挪用存款放贷成为C商业银行的存款…这时出现我们通常所说的“货币乘数”，理想状态下，10%准备率乘数为10，5%存备率乘数为20…人们无比放心，有国家兜底，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才怪）。

情况真是这样吗？中央银行难道不怕游戏一旦玩崩，这时就不是个别银行的挤兑？如果连央行也撑不下去，那么必然是全国性的大规模挤兑，政治经济的总崩坏。所以，为免把游戏玩坏，中央银行会订立很多条条框框，限制商业银行像欧成效所期望的那样没有底钱去玩“货币乘数”——因为有最后救助人，银行家们倾向于把这个乘数游戏玩得更加彻底——这在经济学上叫作“道德风险”。

而中央银行让纸币彻底失去仓单属性，成为不可兑换纸币，是更后面的事情，并且在历史上是一步步缓慢实现的（美国大体上分了两步）。

总结

欧成效错的地方不止一处，真的是很多、很多：

一、他对自愿交易的理解是有缺陷的，没有考虑到第三方非自愿的情形。

二、他把仓单票据等现代金融工具便利结算的高效率，与“货币乘数”严重混淆。

三、他没有认识到，部分准备私人商业银行的货币扩张，与中央银行扩张基础货币一样，都会造成货币幻觉和金融危机（比如古代希腊历史上发生多起）。

四、他没有认识到现代商业银行体系是中央银行与部分准备商业银行的一种合谋关系，是一种卡特尔同盟。

五、关于“货币脱媒”，他实际上把两种功能的银行相混淆，一种是仓储银行、另一种是信贷银行。信贷银行主要职能，就是借入一定期限的货币，再把这部分货币用于匹配期限的放贷。小贷公司、P2P借贷平台都属于这类功能的银行金融机构（虽然政府“指鹿为马”地规定它们不能叫作银行）。这种混淆造成他认为没有货币乘数就不会有银行信贷的怪诞理解。

六、关于“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正确理解是：如果人人都被允许制造货币乘数（实质是制造假币），那么大家都不愿去从事生产，而是把全幅精力放在制造假币上，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占别人的便宜，那么经济很快就会崩溃。所以，制造假币只可能保留为少数人的特权——虽然照样会损害经济，但经济不会一下子垮掉（具体的损害分析参见奥地利学派的商业周期理论）。

七、他关任何一个私营机构都可以印发自己的货币的设想，如果指的是所有私营银行机构都可以发行无准备或部分准备纸币，可以无限制造乘数，那么这样一个体系，必然伴随着没有有止境的银行挤兑破产和金融危机（当然这个理想也与主流奥派无关，主流奥派认为健康的货币体系是建立在百分百存款准备、自生自发货币本位制的自由银行竞争机制。门格尔、米塞斯都认为，在自生自发情况下，货币就如同语言一样会有不断集中化的趋势，结果会形成一种像普通话一样的通行货币，而几乎所有银行都使用这种货币来自由竞争，因为这种作法对于银行和所有市场主体来说都是最便利的、成本最小的。）

附录：

有人认为，只要所有存款人都充分理解部分准备银行协议的性质，并与银行签订了这样一份协议，他们就是自愿加入一个赌局，而不应该禁止赌局的存在。

答案是：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空想罢了，因为你找不到一家银行，不努力向顾客宣布自己是家“稳健经营、信誉卓著”的金融机构，而竟然称自己不过是家风险巨大的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