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岁，我失明了

水库2019

1. 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叫王臻，今年 41 岁，上海人。



2002 年，我从一家国企单位辞职，决定去德国深造。在亚琛工业大学电气工程专业读硕士，然后进了一个电力能源经济研究所，做一些研究工作。



2004 年，我回上海结婚，一年后儿子出生。我在德国期间，主要是岳父在照顾妻子和儿子，日子过得还算稳定。



我是在德国确诊的，那个医生说这个病在德国也没法治疗，建议我保持好心态，保持乐观，这样对抑制视力恶化有积极的作用。我自己查了很多资料，看到有的患病者到退休时还能保持基本的生活状态，就觉得我应该也可以。



但就在确诊之后，岳父突然患病去世了，我只好放弃在德国发展的规划，回国陪妻子和儿子。



回来之后，我发现妻子和我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的变化。一方面是因为她想念父亲，情绪变得没那么稳定。另一方面，可能因为我的视力变差，找的新工作工资也不是很高，给她带来了一些落差。



其实，一条又一条的裂痕，早已埋在我的生活里面。









2. 一切都完了



2009 年 4 月 18 日，是矛盾爆发的一天。



当时我和妻子正打算把旧房子卖掉，买套新房子。这期间，我和妻子、岳母、孩子一起暂时住在我父母家里。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那天我父亲正在看电视，孩子比较调皮，拿脸贴着电视屏幕，刚好这一幕被我妻子看见了，她让我父亲把电视关掉，但我父亲觉得让孩子离开就可以了，于是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争执，争执中连带着把之前的不满一并揪了出来，然后从吵架演变到了肢体冲撞。



我岳母可能为了保护我妻子，也加入进去了。我去拉妻子，结果父亲和岳母撞到了一起，岳母的头出血了。闹到这地步，她俩马上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这天之后，我一直想联系她，但她不接电话，态度坚决，说要离婚，不管我怎么努力去解决问题都没用。原先一起买的房子，她也拒绝签字，坚持要先离婚。



120 万的房子，就差 20 万。我问我姐和父母借钱，他们都不愿意。我很失望，一大家子就为了争一口气，让整个家族的利益都蒙受损失。



当时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眼睛治不好，我最信赖的人离我而去，家人也不支持我，生活里所有的支撑都没有了。









3. 520



我选择吃安眠药自杀。



我和她约在雨下得最大的那天到民政局离婚， 2009 年 5 月 20日，听起来有点讽刺，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520 」有「我爱你」这个意思。



我想死给她看，彻底地解脱，也不再拖累别人了。



5 月 19 号我一点都没有睡，拿着摄像机摄了一整晚，用掉两盘带子，不断哭，不断说话，写了四页遗嘱。就是觉得很屈辱，我在外面没输过，却倒在了这里。满腔的能力和热血还没去付出，就在最有动力的年纪失去了。



那天我跟我妈说是出去开会，她帮我叫了辆出租车，然后我就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出门了。她可能看我表情比较奇怪，出租车开的方向也不对，就给我前妻打了电话，得知我们是要去民政局离婚，她怕出意外，也赶了过去。



安眠药是花了一个月去各个医院开的，积少成多，我算好时间吃下去，结果前妻因为下雨堵车迟到了。我记得药力发作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的情绪一下子失控，再反应过来，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被救回来以后，我们正式离婚。他们不理解，还问我，「你还想干嘛？」



我只是放下没那么快，对吧。









4. 不行，得走出来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工作越来越力不从心，电脑屏幕慢慢地看不清楚了，签文件也总是签错行。视力迅速地下降，到了 2010 年，基本就属于全盲了。



我的情绪也变得很易怒，爱砸东西，把家里的电视机和餐桌都砸坏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意识到这个状态是有问题的，既然已经失明了，那不如开始去适应失明之后的生活。



我开始在网上和其它盲人或者病友交流，没事也会出门走走。虽然盲人出行是有很多变数的，甚至有一回我从 1 米 8 的月台摔了下去，但还是喜欢多出去。



2012 年，我去贵州参加了一个支教的国际项目，在那里我认识了一对美国志愿者夫妇，他们收养了一个中国盲童。



那个孩子八岁，但他展现出来的出行能力、交流谈吐、敏锐度都让我非常钦佩。他的盲棍用得很轻柔，就像他的触手，带着他走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而且他从不会埋怨生活的不便，他所表达的都是一些普通人的表达。







认识越来越多的盲人朋友之后，我发现，成功走出来并适应失明生活，一般要经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走不出来，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什么技能，最重要的就是认可和理解。这个阶段就需要跟病友或经历相同的人相互交流，往往会有很好的效果。



第二阶段，慢慢走出来之后，在自信的基础上，他需要一些技能，最好能有一些就业成功案例的引导。



第三阶段，一方面是可以独立生活学习，另一方面是利用自己的能力和知识为别人服务，产生自己的价值，稳固的自信心也在这个阶段建立起来。





5. 重建「 光明 」



目前我在做一些创业工作，一是闵行区古美仁品社区为残服务中心，专门做视力障碍人群的技能培训，以及社会融合项目支持。二是华晓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做无障碍软件和应用开发。



实际上盲人可以从事的领域很多，只是他们的劳动价值被深度地低估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由于眼睛不方便，我和儿子独处的机会非常少。家庭破裂，爸爸又是一个盲人，他心里可能也有一些负面情绪。



我有时候很想去学校接他，带着盲棒到学校门口等他放学，然后他妈妈就回了我一句，「他已经够敏感了，你这样做对他好吗？」



我希望可以成为儿子的榜样。之所以做那么多事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向他证明我是真的能做很多事情的。如果有一天他长大了，突然能从我的经历里面悟出一点人生的道理，我相信对他后半段的人生也有价值。